從鐵道兵到后來兵改工，從高原到內地，再從北方到南方，40年來不知搬了多少次家，有過多少次離別，但真正讓我刻骨銘心的是在青藏高原與一位78歲慈祥的老奶奶道別，如今離別的情景仍歷歷在目，永生難忘。“這輩子我怕是再也見不到你們了。”當老奶奶說出這句話，瞬間讓我一下明白了今天的分別就是生離死別，一下戳到人性的最柔弱處，離別的傷感一下涌上心頭，我禁不住流下了難舍的熱淚。
       1984年1月1日，鐵道兵改工后，我們奉命開赴河北張家口修建大秦鐵路。離開青藏高原的頭一天，我專程步行10公里，到老奶奶家里跟她道別。臨別送我出門時，老奶奶端著幾個剛出鍋的雞蛋硬往我的口袋里塞。此時，淚水早已模糊了她的雙眼，兩三年的相處，我們已經(jīng)結下了深厚的情誼。身材矮小的老奶奶緊緊拉住我的手說：“你們走了，這輩子我怕是再也見不到你們了。”說完，她就哭出了聲，兩行熱淚在她飽經(jīng)滄桑滿是皺紋的臉上淌了下來。在老奶奶的眼里，我們這些20來歲的年輕人就象她的孫子一樣。此刻，我已是飽含熱淚，哽咽著說：“奶奶，您要多保重。”然后，莊重地向老人家敬了一個軍禮。我走了很遠很遠，在一個小山包處轉身一看，老奶奶還在向我揮手。
       我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老奶奶的姓名，而她除了知道我老家是四川的以外，也不曉得我的名字。在她的眼里，我們這群穿著軍裝，戴著帽徽領章的年輕小伙，都是一樣的鐵道兵。屈指算來，如果老奶奶還健在的話，已經(jīng)有116歲了，估計可能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
       認識老奶奶是一個偶然。她所在的村莊離我們當時的營房約有三公里，一個禮拜天的上午，兩位云南籍老兵帶著我和82年的新兵羅昌禮出去玩。到一個名叫小河的村子后，走進了一個農家小院。見有人來，一位裹著頭巾，身穿藏青色棉襖，70多歲的老奶奶從屋內出來，一雙小腳走路還算穩(wěn)當。老人家笑瞇瞇地用我們不太聽得懂的青海話招呼：“屋里坐、屋里坐。”看得出他們已經(jīng)很熟了。后來我才知道，這是老兵們自發(fā)組織的學雷鋒小組，空閑時幫老人干些打掃衛(wèi)生、劈柴、收莊稼等活。
      老奶奶家就她一個人住，三間土屋和院子打掃得干凈整潔，院內左側的棚子里養(yǎng)了一頭驢，見有生人來，驢叫了幾聲。進入屋內，炕前的鐵爐子燒得很暖和，擦得锃亮的燒水壺在爐子上“吱吱”地響著。老奶奶的兒子姓張，四十多歲，是村小學的一名民辦教師，老兵們是通過張老師才認識老奶奶的。老奶奶非常好客，一邊熱情地招呼我們炕上坐，一邊端出麻花和煎餅讓我們吃，然后又去煮雞蛋。沈老兵小聲在我耳邊說：“這里老鄉(xiāng)的風俗，拿出來的東西管他好不好吃都得嘗一下，否則會認為你看不起人家。”聽這么一說，我就拿起一根麻花吃起來，感覺很脆很香。水開了，老奶奶給我們每人倒了一小碗放了鹽的開水。一開始，青海話很難懂，打手勢比劃，只知道大概意思，時間長了才慢慢能聽懂一些。見老奶奶家沒啥可干的，我們坐了一會兒就離開了。
       隔了兩個月后的一個星期天下午，我們又第二次去看望老奶奶，幾個人進院子后就幫著劈材、掃地、掏爐灰，然后套上驢到一公里外的河邊拉水。把驢栓好進屋里，一看老奶奶有點不對勁，用手一摸額頭發(fā)燙，可能是感冒發(fā)燒，何老兵叫我跑回連隊叫衛(wèi)生員。連隊駐地海拔3000米以上，氧氣不足，一口氣跑幾公里累得上氣不接下氣。衛(wèi)生員潘建明和我是同一年的兵，剛從團衛(wèi)生隊學習一年后回來不久，一聽說老奶奶病了，背起藥箱就走。他拿出聽診器檢查，又測體溫，給老奶奶打了一針，然后包了幾道感冒藥。約20分鐘后，老奶奶感覺好了一些，就要下炕給我們煮雞蛋，被我們制止了。
      那時的高原農村比內地落后得多，嚴重缺醫(yī)少藥，衛(wèi)生員潘建明沒少給當?shù)厝罕娍床?。此后，我們每次到老奶奶家，都要給她捎上幾道感冒藥，這是老人家最需要的物品。有兩次我們在外助勤，剩下十幾斤大米，大家一商量送給老奶奶熬稀飯喝。由于生活習慣不同，老奶奶知道我們除喜歡吃她煮的雞蛋外，不太喜歡吃當?shù)氐氖肿ヅＱ蛉狻Ｋ覛⒇i、宰牛羊時，每次都要送我們一塊生肉，讓我們拿回去自己做，我們不好意思要，她就會生氣。老奶奶還送我一根黑色的牦牛尾巴做紀念，尾巴上的毛很長，既是裝飾品又可用來打掃床上的灰塵，比雞毛撣子好用。
       1982年10月底，云南的何老兵、四川的羅昌禮復員了，從團部招待所下來的馮中余又加入到學雷鋒小組。小馮個子不高，人很勤快，什么活都搶著干，老奶奶也很喜歡他。年底，我們連從地名叫嘎四隊的地方搬到銅普公社，和營部相鄰，這里原來是二連的營房。離老奶奶家遠了，我們去的次數(shù)相對少一些了，但每次都不忘帶上一些感冒藥。和老奶奶相處的時間長了，讓我深深地感受到青藏高原群眾的樸實與善良，以及軍民親如魚水的關系。
       多年后，我常常夢回青藏高原，睡夢中營房后面草原上的牛羊、高山上的松樹、白雪和云霧看得真真切切。雄偉的青藏高原在我的生命歷程中成了難以抹去的記憶，深深地鐫刻在了我的腦海里，銘記在了心里。
       青藏高原的老奶奶您還好嗎？假如您已經(jīng)去了天國，我要告慰您的是，我和我的戰(zhàn)友們都好，當年的鐵道兵已經(jīng)變成了如今的中國鐵建，我們一直在修建高速鐵路、高速公路，中國鐵建已經(jīng)發(fā)展成了全世界著名的特大型建筑企業(yè)，位列世界《財富》500強第9位。（尹登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