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你離開這個世界已經(jīng)四年多了,你和父親是我最親的人,我一輩子忘不了你們恩重如山的養(yǎng)育之恩,無時無刻不在懷念你們。
我知道,來到這個世界的人,沒有長生不老的,不管是達官貴人、億萬富翁,還是平民百姓、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乞丐,即便活到200歲,也會有一天化作一股青煙從人間消失。全國每年八九百萬人不幸離世,一部分是因車禍而亡,但大多數(shù)是被疾病奪去生命的。到另一個世界的這類人,婦孺、老少、青壯,哪個年齡段的都有,有的重于泰山,令人扼腕。母親啊,你是因病而終。你88年的人生并不漫長,經(jīng)歷了太多的災難、不幸和痛苦。從30年代初到70年代末長達50年的歲月,你在漫漫黑夜里期盼不到一點光明。這個時期你沒享過一天福,始終與貧窮、疾病和災難伴隨。為了將我們兄弟姊妹撫養(yǎng)成人,付出了比天高、比海深的愛。你似乎是專門為子女而生,為子女而活,你經(jīng)受的苦難我們體會不到,也無力幫助你度過哪一個難關。沒了娘,便沒了在父親離世后最后堅守和維系的家。你人生最后的歲月最難熬、最痛苦,可是我不能為你分擔,無法阻止你駕鶴西去的腳步。我和你相隔萬水千山,卻每天都在關注你的病情,郵寄對癥的藥物和減輕你痛苦的輔助性生活用品,與你一同與病魔抗爭。但因父親去世早,你一個人孤獨寂寞地生活了20個春秋,與人交流少,大腦漸漸萎縮,腦動脈硬化病灶明顯,記憶力出現(xiàn)障礙,四年時間,生活不能自理,大小便失禁,依靠藥物好轉(zhuǎn)了一段時間,后來因為不慎摔了一跤再沒站起來,最終于2017年臘月二十那天撒手人寰。
出生入死這段路程并不漫長,裸身而來,不帶一針一線而去。
你生不逢時,災難不斷。1930年的今天,你誕生在河北省保定市阜平縣下莊鄉(xiāng)面盆村一個王姓窮苦人家,從這天起,便開始了苦難的歲月。你隨父母在全縣幾十個村莊討飯,流浪街頭,在破廟、草棚里落腳,夏天被蚊蟲叮咬,渾身是紅腫的疙瘩。冬天是單薄的破衣服裹身,蜷縮的身體像蝸牛,依偎在娘的懷抱里御寒。在討飯的那些年里,常常餓得頭暈眼花走不動路,被惡狗咬傷過,被地主婆辱罵過。為了生存,你和爹娘、哥弟和妹妹流著眼淚承受著人間的疾苦。在苦水里煎熬,在黑沉沉的夜里艱難度日。尚未嗅到春暖花開的氣息,便又遭遇侵華日軍在中國疆土上肆意橫行。老百姓在逃荒、避難中求生,有多少人慘死在日本鬼子的屠刀下啊!打敗日本帝國主義,國共內(nèi)戰(zhàn)又打響,連年戰(zhàn)爭,960多萬平方公里疆土體無完膚,老百姓的活路在哪里?杜甫的名詩《春望》:“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正是你所處年代真實的生活圖景。母親,沒有共產(chǎn)黨便沒有新中國,便沒有你和父親,也便沒有我們兄弟姊妹的降生和全家人的安定生活。
母親啊,你沒讀過一天書,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是國家積貧積弱、民不聊生的社會大環(huán)境造成的。你和父親那幾代人美好的青春,被中國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無情地扼殺,沒有任何反抗之力。沒有國家的強大哪有家庭的安定和幸福?你在饑寒交迫、兵荒馬亂中度過苦難的童年,在躲避日寇燒殺掠搶、血雨腥風的日子里度過悲慘的少年。女人最美麗的年華莫過于花樣容顏、做著春夢的少女時代,可是由于戰(zhàn)亂,擔驚受怕、饑餓和嚴重缺乏營養(yǎng),你的顏值沒能達到應該達到的魅力值,沒能享受到花季少女的一點陽光和快樂。你眼前的世界烏云密布、刀光劍影、生命朝不保夕,能夠僥幸活下來已屬不易。其間還經(jīng)歷一場奪命的火災,在家徒四壁的困境中靠野菜充饑,才使生命的燭光得以亮下去。
在日本侵略者投降那年,你年滿15歲,因生活所迫,結束了沒有快樂的閨中生活出嫁了。你的丈夫是方圓百里有名的木匠,四處奔波,給人蓋房、做家具掙錢養(yǎng)家。你和父親青年時代豐衣足食的好日子,屈指算下來只有8年,一個夢魘般的夜晚,被猝不及防的一場特大洪水徹底改變一家人的生活,搭上一個10歲兒子的性命,家破人亡的慘烈悲劇,擊碎了你的人生夢想。你和我父親、哥哥、姐姐一家4口陷入災難的深淵,帶著失落、滿腔的血淚離開這個傷心地。
跌入低谷,依靠你和父親微弱的力量,重新奮起改變一窮二白的生活困境,談何容易呀!母親,你和父親沒有被災難擊倒,重新?lián)P起了生活的風帆,以堅強的意志接受殘酷現(xiàn)實的考驗。國家窮、百姓窮,政府的救濟杯水車薪,親戚、街坊四鄰的幫助非常有限,靠勤勞的雙手從苦難中解脫出來。在隨后的20多年里,人口逐年增加,從一貧如洗到半溫半飽,以野菜充饑,勉強度日。大姐和哥哥稍大一點,為解決全家人的溫飽,一個輟學、一個放棄當兵改變命運的機會。人生總是有遺憾的,尤其是在特殊的年代。中國如果沒有“文革”十年,餓肚子的時段會縮短至少15年,但歷史已經(jīng)存在,時間不會回到當初,你和父親還有我們這一代人再也回不到40年前。誰也無法挽回“動亂”年代給國家和百姓生活造成的損失。如果那時國家發(fā)展速度較快,綜合國力比較強,哪怕有今天一般的高等院校,論我的智商,還愁上不了一所起碼是二本的大學?
記得從80年代后期,由于國家政策惠及民生,咱家不再吃了上頓沒下頓,不再穿不上換季衣服,全家人過上了有吃有穿的日子,與饑寒交迫作別。我遠赴新疆當兵,后來兵轉(zhuǎn)工,不管順境還是逆境,都一直關注家鄉(xiāng)和咱家的變化。你也無時不在牽掛著異鄉(xiāng)的我。
“女子本弱,為母則剛”。世界上最偉大的是母親,做母親是一輩子的,從十月懷胎到孩子出生、長大這個過程,幾乎都是母親一個的事。80后、90后生養(yǎng)一個孩子都叫苦不迭,你養(yǎng)育了7個孩子,存活5個,該付出多少心血呀!你對子女的愛,像長江、黃河,源遠流長,又像春蠶吐絲,直到生命終止那一刻。
你吃苦耐勞、不畏艱辛的品德為我們子女豎起一面旗幟。你68歲那年父親不幸去世,你一個人獨立生活,不顧年老體弱,還要上山采野菜、采蘑菇、下地干活,有時心臟病發(fā)作也照樣做事,一年365天閑不住,為的是不給子女添麻煩。70年代初,你額頭上長了個菜花樣的良性腫瘤,有一次干農(nóng)活時不小心將小棗般大的瘤子碰掉了,鮮血直流,嚇壞了地里干活的人,你卻沒事似的,簡單包扎了一下繼續(xù)干活。記得你額頭上的瘤子先后碰掉兩次,不消幾天又長出來,有時觸碰一下疼得你直掉眼淚,可你表現(xiàn)得很頑強,沒耽誤過做家務、洗衣做飯、上山、下地。后來這個有損你形象的腫瘤到省城醫(yī)院切除,才讓你免受痛苦折磨。
在你有限的生命里,你最喜歡的衣服顏色是藏青色,一件衣服要穿十年八年,上面的補丁一個挨一個,像繪制的地圖。你一直喜歡穿圓口黑色、湛藍色布鞋,哪一雙鞋都是補了又補,縫了又縫。家里靠賣藥材、賣干柴有幾個錢了,你和父親首先考慮給孩子們買布縫制衣服、買雙鞋,唯獨沒為你們自己想過。我大概兩三歲的時候,與二姐在炕上手拉手玩“拉鋸賣板”游戲,二姐無意間一松手,穿著開襠褲的我,一屁股坐進火盆里,兩個屁股蛋子被炭火燒得通紅,起了許多泡,有的已經(jīng)潰爛,我痛得撕心裂肺,你和父親心疼的不得了,二姐挨了你的一頓打。你喊父親心急火燎地將鄰村一位老醫(yī)生請來,用口水療法治療被燒傷的屁股。我高燒時,感覺天旋地轉(zhuǎn),你用冷毛巾敷,眼淚撲簌簌地落到我臉上。我不想吃飯,你做我最喜歡吃的雞蛋餅一口口地喂,只有自己的親娘才這樣疼我啊!我的身體恢復后,臉上有了笑容,你也如釋重負,心里樂開了花。
我八九歲便開始與幾個發(fā)小到山里砍柴,我背著一捆柴火剛一進院子,你馬上從家里跑出來,嘴里說著“這可累壞呀”,替我解開緊緊勒在肩上的繩索,拍打我身上的灰塵;我長大后從河里挑水每次到家,你叫我趕快放下,先拿一只木瓜瓢將水桶里的水舀出幾瓢,才肯讓我將剩余的水倒進缸里。
我從當兵到你去世的40年間,回家看望你和父親的次數(shù)大約20多次,每次歸心似箭般回到你身邊,你激動的宛如撿了個金元寶,臉上的皺紋舒展了,那神情仿佛年輕了十歲。家里平時吃不上豬肉,我回家了,你做最好吃的給我接風洗塵,從豬油罐里掏出兩塊豬肉燉上粉條、香菇、豆腐等給我吃。80年代,家里養(yǎng)得下蛋雞,那是你和父親的搖錢樹,有一次我到家的次日便殺了一只老母雞,你不舍得吃一口卻笑瞇瞇地看著我狼吞虎咽地下肚。
相逢亦難別也難。每次離開你,心里都特別難受。你送我到村外,眼里的淚水在臉上溪水般流淌,我不忍看你的表情,強忍著淚水,一步一回頭地離別。我盡量放快腳步,走遠看不到你了,也許你心里好受一些。走出幾百米開外,故作鎮(zhèn)靜和堅強的我,眼淚嘩嘩地涌出眼眶,順著臉頰流下來。離別一次,回單位好久都緩不過勁來,腦海里總是浮現(xiàn)著你走路和做家務的姿勢。兒是母親的心頭肉啊,我做了父親以后,也數(shù)次經(jīng)歷與女兒離別的情景,哪一次沒掉過眼淚?
你性格比較內(nèi)向,平時話語不多,也說不出什么大道理來,但句句飽含深刻的人生哲理,是我為人處世的名言,牢記在心。
你的一言一行影響了我的一生,使我在工作和生活中不迷路,不摔跟頭。
母親啊,在你生命最后那幾年,你時而清醒時而糊涂,到后來已經(jīng)認不出人了。可是我每次回去陪伴你生活,睡在你旁邊,習慣性地午休時,你仿佛心有靈犀,在潛意識里依然能感覺到我是你的孩子,給我蓋被子,怕我著涼。我再也享受不到最無私、最純真的母愛了。你離開我兩年多了,你知道我是怎么想你的嗎?也不知道怎么了,夢特別多,夢見你跟活著時一模一樣,不停地在家里家外忙碌。你為我們子女過度操勞,實在太累了,安息吧!我猜測,你和父親結為夫妻時也有過不能同日生,但求同日死的海誓山盟,終究是被死亡追逐,一前一后離開人間,而且間隔的距離是那么長,這下你和父親分別近20年后重逢于九泉之下,再不會分開了!
母親,你活著的時候,我答應過在你90歲生日那天,舉行一個隆重、熱鬧、快樂的生日宴會,點燃蠟燭,你雙手合十許個愿。我們兄弟姐妹,還有親戚朋友齊唱《祝你生日快樂》,我親手給你切一塊蛋糕,看著你津津有味地享用,就像你看著我大口吞咽雞肉那樣??墒沁@一美好愿望隨著你的離世化為泡影。
母親,愿你在另一個世界沒有疾病,與痛苦無緣。
又到清明節(jié),我在遠方的他鄉(xiāng) 未能給你和父親掃墓,表達哀思,但我心里無時無刻都在想念你們。
中鐵十五局集團杭甬復線高速公路項目部 呂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