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這對“冤家”共同生活了半個世紀(jì)，爹享年78歲，娘終年88歲。他們的過往宛若電影一樣時常在我腦子里播放。
在我眼里，爹娘對子女最無私，他們是我最親愛的人，這輩子最值得感恩和最牽掛的人。在他們?yōu)槿颂幨赖膬?yōu)秀品質(zhì)的熏陶下，我學(xué)會了怎么做人做事，受益一生?？墒撬麄冊?jīng)不和諧的生活狀態(tài)卻給我留下難以抹去的陰影。從我記事起，他們十天半月吵一回，仿佛是一對狹路相逢的“冤家”。母親數(shù)落爹、爹大聲爭辯的那些話時常在耳邊響起，我們子女伴隨著他們的爭吵一天天長大。不過他們比較顧及我們子女的感受，努力克制著情緒，僅打嘴仗而已，沒大動干戈，這一點還是感到欣慰的。
我18歲那年離開家鄉(xiāng)去大西北當(dāng)兵，之后再聽不到他們的吵鬧聲。但我的心卻平靜不下來，人在軍營，工作之余想著家鄉(xiāng)的爹娘，希望他們互相包容，營造一個和諧、幸福、快樂的家庭。
爹娘生育7個孩子，存活下來5個。兩個姐姐、一個哥哥、我和弟弟是幸運的，五六十年代那么困難能夠生存下來，還沒有殘疾，是爹娘的大愛滋養(yǎng)了我們的生命。
爹娘的矛盾，家窮是很重要的方面。貧窮夫妻百事哀!40年代和50年代一場火災(zāi)和一場家破人亡的水災(zāi)導(dǎo)致家庭本來靠爹當(dāng)木匠豐衣足食的日子一落千丈，從村里比較富裕的人家突然跌落為最窮、在死亡邊緣徘徊的一家。
我的爺爺奶奶去世早，處在童年的爹與伯伯、3個姑姑相依為命。他們所處的年代正是兵荒馬亂、忍饑挨餓、民不聊生的舊中國，在苦水里泡苦水里長，能活在世上簡直是造化。爹和伯伯起早貪黑三年多給黑心腸的地主背碳還清“閻王債”。為了活下去，學(xué)會了木匠手藝，成為遠近聞名的好木匠，給河北阜平縣下莊鄉(xiāng)一村又一村的莊戶人家建房、做家具，預(yù)約的人絡(luò)繹不絕。從此伯伯和姑姑們的生活才得到改善。木工行業(yè)在當(dāng)時很吃香，爹有蓋房子、做家具的技能，自然不愁娶不到媳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年僅15歲的娘嫁給了爹。雖然都沒文化，都是苦出身，母親的童年比爹更苦，跟隨姥爺姥娘討過飯，睡過碾盤和馬廄。但由于爹是手藝人，有能力養(yǎng)活娘，小日子過得很舒坦，夫妻恩愛，家庭幸福?？墒呛镁安婚L，后來災(zāi)難接連發(fā)生，幾乎被逼入絕境。為了孩子們，他們擦干眼淚變得堅強起來，活下去的信心很足，靠勤勞和山里樹木資源重建家園，有了遮風(fēng)擋雨和御寒的房子。本來家底很薄，吃了上頓沒下頓，靠親戚、好心人接濟度日，可是家庭人口的逐年增多，對一個極度貧困的家庭無疑是雪上加霜，一家人的溫飽成了大問題。等米下鍋、沒布縫制衣服、子女讀書沒錢，一個個困難像大山一樣壓在爹娘頭上，為這事免不了吵嘴。我懂事后，與村里別人家的孩子吃得、穿得一比較，差一大截，上學(xué)交不起書費、衣服破舊，被同學(xué)嘲笑，心里很不是滋味。
哥哥初中畢業(yè)后回村種地當(dāng)農(nóng)民，家貧的狀況才漸漸好轉(zhuǎn)，但由于地處深山區(qū)，土地貧瘠，而且是“農(nóng)業(yè)合作化”時期，辛苦一年收獲的糧食只夠半年吃，沒經(jīng)濟來源，生活依舊很艱難。
爹娘生氣的另一方面，是娘愛干凈整潔，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干凈女人，家里收拾的有條有理。兩個木柜、一個條桌和陶甕、陶罐，包括被子，擺放的井然有序，諾大一個院子打掃得干干凈凈，誰看了都很舒服。相比娘，爹不太在乎這些，身上的衣服穿臟了，娘不叫他脫下來，他是不主動脫的，在衛(wèi)生方面比娘差得多。時常因為爹不講究衛(wèi)生，娘跟他吵嘴，我們小孩子傻呆呆地看著他們吵，束手無策。有時也站在娘這一邊勸爹幾句，但爹的老毛病總是改不了，他年過75歲以后，腦萎縮的癥狀很明顯，記憶有時出現(xiàn)障礙，你問東他答西，家務(wù)事基本做不了，都是娘一個人的事。為沒水、沒柴吵，反正吵嘴的次數(shù)比年輕時候多，到后來吵得不可開交。而這期間，父親的生活治理能力很差了，與村里年齡相仿的老年人相比，人家還上山砍柴、挑水、種地，爹卻做不了這些。他離世前的幾年腦子不好使，不被很多人理解，家庭不和，導(dǎo)致他離家到一山之隔的老家河北阜平探親，在一個月后的返鄉(xiāng)途中不幸離世。對父親的死，我們子女都有責(zé)任。爹娘與哥哥、弟弟同村，沒安排好爹娘的生活，我多年在外奔波，未能在身邊盡孝，才發(fā)生父親早逝的悲劇。我們都很內(nèi)疚，但已經(jīng)無濟于事。
爹娘一起走過風(fēng)風(fēng)雨雨的52年歲月。1997年深秋爹去世后，娘十分懊悔。那天早上，當(dāng)人們從下村口抬著安臥著爹的靈柩去村外下葬途徑離家?guī)资淄獾暮舆厱r，娘突然站在廁所旁，目送著靈柩向前移動。那是娘最后一次看眼中的“冤家”，她心里有多難受啊，一定是悲痛欲絕。之后娘再沒在我們子女面前說過爹的一句難聽話。
那個她愛過、恨過的人走了，再也不回來了。想起他們共同生活的52年，此時一切怨恨都煙消云散，留下的是綿綿不絕的懷念。他們一起住過的房子，用過的家具、鍋碗瓢盆，爹穿了幾十年的一件破皮襖，都是最好的紀(jì)念物。爹去世20年后，娘也追隨而去。
在爹去世后的歲月里，我們子女加倍照顧娘，欠爹的彌補在娘身上，讓她生活無憂，安享晚年。
中鐵十五局集團杭甬項目部呂奎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