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文/朱龍龍
火車面向烏魯木齊。車窗外月相正是上弦,車窗上是我的臉,燈影撫摸,月光如同訴說。如果月亮真的有話要對我說,那一定是噓寒問暖、添衣加飯,就如同媽媽一樣。
“馬上中秋節(jié)了,你們放不放假,給自己買點好吃的”。前兩天,我掙到了第一份工資,和媽媽第一時間進行了分享。電話里媽媽很是替我高興,但說的最多的還是那些舊話:吃的還習(xí)慣嗎?天冷了加衣服了嗎?要照顧好自己。兒行千里母擔(dān)憂,何況這是兩千多公里。這是二十多年來,要在外地過的第一個中秋,一想到?jīng)]有父母的叮嚀囑盼、沒有親友們的互相祝福,難免感到孤獨。不經(jīng)意間,憶想連連。
兒時記憶里的每個中秋,都帶著豐收的味道。秋收后,麥子滿倉,小麥經(jīng)過土地一年的沉淀,在夏末短短幾天的收獲后,就被攤在曬場上交給太陽釀造。曝曬后,盛放在谷倉里的麥子象是窖藏了多年的美酒,聞起來風(fēng)味醉人。糅合著麥秸一年拔高的馨香,攜帶著曬場平整埃塵的味道,摻雜著太陽曝曬的余溫。封藏后,時間就成了它們唯一的老主顧。而我或許是它的第一個客戶。每當(dāng)收獲,媽媽總會帶著新麥去村頭的磨坊磨面,剛分離出麩子的小麥,香味帶著獨特的重量。比曬干的秸稈味道重,比蒸熟的饅頭味道輕,恰似用它燒的餅在農(nóng)村三餐中的位置。可以配湯水以成早飯,可以佐咸菜以成晚餐。豐收的季節(jié),少不了幾樣時令性的水果,如杏子、蘋果、香蕉梨等,是兒時最能品味水果甜味的時節(jié)。杏子做成杏干可以將酸甜保留到冬天;蘋果經(jīng)過炙烤,糖漿就會溢到果皮表面;香蕉梨一口下去既有梨汁清甜又帶著香蕉綿軟口感。蔬菜到了這個時間點簡直吃不完,辣椒、茄子、豆角、西紅柿桌上不斷。媽媽簡單做幾個小菜,便是一天勞作之余最好的慰藉。
等到月圓,小飯桌擺到院子里,一家人圍在桌子前,吃月餅,聊閑話,父親喝著酒就著媽媽從菜園里摘來的黃瓜菜。在那個物資不是相當(dāng)富余年代,一切都是那么珍貴,只有秋天才可以胃口敞開。小孩子坐不住,踏著月光跑來跑去,節(jié)日的歡樂就洋溢在屋后堂前,這個時候媽媽就會訓(xùn)斥我,叫我慢點跑,別摔倒。曾經(jīng)不止一次地將月亮和媽媽聯(lián)系起來,月亮下媽媽的等待,月亮下媽媽的小菜,月亮下媽媽的可愛。下地是農(nóng)村不分男女老幼的勞作,只不過作為小孩的我,擁有一點特權(quán),可以去田地撒歡,逗弄螞蟻,捕捉蟋蟀,掀田鼠洞。麥秸稈是編織螞蚱籠的最佳選材,我每次捉到的蟋蟀都會不負責(zé)任地交給爸爸,讓他給我編籠子;和麥子一起成熟的瓢兒是媽媽勞作之余最愛摘的野果,但我總能摘到被小蟲子光臨過的那一顆,這時候我就會愁眉苦臉,就會被媽媽笑話。記憶里的月光總是很亮,亮到能照明整條回家的路,興盡不知歸;在那個移動通訊就是小靈通的年代,總懷疑父母是靠什么魔法才能捉到渾身沾滿塵土的我,明明藏得那么好。
想到這里總是忍俊不禁,玻璃上的倒影笑得很是開心。也不知道窗外飛過了幾戶人家,早就數(shù)不清了,就如同我那些躺在核桃樹下乘涼的日子。去年春節(jié)回到老家,跟爸媽一樣年紀的鄰居臉上也都爬上了皺紋。記憶里玩伴的面孔也不再那么清晰,相見甚至不相識。不知誰家路上奔跑的小孩,絆倒在一個井蓋。這時就會有一股難以名狀的感覺涌上心頭,卻又不言自明,因為它叫做鄉(xiāng)愁。
說起來小時候總認為自己屬于遠方,一跟別人提起就會心潮澎湃、滿懷憧憬。以為遠方有無數(shù)美好的節(jié)日,有過不完的假期。以為遠方有美麗的公主等著我去挑戰(zhàn)強敵,會是一段浪漫的故事??赡菚r的我卻連遠方是哪里,在哪里,去哪里都說不清楚,面對父母強忍著笑地提問,我總是強撐口氣,嚷嚷著什么你們又沒離開過老家哪里知道遠方的神奇?后來我才知道,在我沒出生的時候,他們就已經(jīng)來過了新疆,去過了上?!,F(xiàn)在我身處新疆,在和田的這段時間里,擁有了太多的第一次體驗。第一次和當(dāng)?shù)厝嗣襁M行親切的交流,第一次住進彩鋼板房,第一次親身經(jīng)歷沙塵暴,第一次體會到祖國遼闊國土所跨越的時差……這些新奇的體驗有些是我曾經(jīng)向往的,有些是我不曾有過準備的,有些也是我不能接受的,但它們可不管你愿意與否,只要你來到這片土地,你就是客人,它們才是搬不走的胡楊。所以我只能腳踏實地,每天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去,在工作中盡力體會當(dāng)?shù)仫L(fēng)情、感受的意義。像胡楊一樣扎根土地,努力延長自己的神經(jīng),仔細品味土壤里的每一份辛苦。
今晚坐火車離開和田,聽話的我添了衣服。火車上也很暖和,媽媽,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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