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到的懺悔
文/中鐵建大橋局集團錢進離鄉(xiāng)的行囊越來越重,思鄉(xiāng)的情節(jié)也就越來越濃。在外漂泊工作了近40年,從一個不懂生事的山里娃,漸漸地向暮年的日子走來?;叵肫饏④姀脑脐柺T那高山上走出來之前,年少在生產大隊所做的幾件荒唐、無知、愚昧的事情,總感到道德上在火烤,思想上在煎熬,良心上在譴責。對不住江東父老。
1978年夏天,我在紅獅區(qū)中學高中畢業(yè),當時的割資本主義“尾巴”之風、反擊右傾翻案之風和大搞“農業(yè)學大寨”的浪潮還沒完全散去,我作為一個革命青年,在大隊擔任團支部書記期間,也分不清什么是馬列主義、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什么是黑什么是白,蒙蒙朧朧在當時的大隊“準干部檔案”里呆了兩年。對在教育對待地、富、反、壞、右分子和計劃生育工作中,采取的一些不人道的方式方法感到愧疚。用現(xiàn)在的話說,叫“同伙”,甚至稱得上“打手”。記得在1978年初秋到1980年初冬的兩年多日子里,在區(qū)公安派出所長、公社書記、大隊書記和民兵連長的帶領下,對當時違反計劃生育政策和對搞“迷信的現(xiàn)行反革命活動分子”進行不人道的懲治行動?,F(xiàn)回思起來,真是愚昧無知,荒唐透頂。
我大隊十一隊有一戶田姓人家,祖祖輩輩都很本分,一直下來都是單傳,前一胎是個女子,想生一個傳宗接代的,就沒經“三級”政府(小隊、大隊、公社)批準,就懷孕了第二胎。不知道這個消息怎么被公社主管計生的副書記知道了。冬日的一個傍晚,就帶領大隊計生委員會的成員(支部書記、民兵連長、團支部書記、婦女主任、會計),不經通知就悄悄進駐到田姓家里,還大吃大喝,留著坐月子的一塊臘肉,也搜尋出來打了“牙祭”。己有4個月身孕的田姓媳婦正好躺在床上,老田一臉茫然的站在床頭。生產隊當時一個姓黃的隊長,聞訊公社組成的計生工作組來到這里,主動趕來擔當責任,承認錯誤,賠禮道歉,說自己對社員(現(xiàn)在叫村民)管理無方,沒把計劃生育工作抓好,任由工作組處置。通過一晚上做工作,老田一家仍不同意媳婦去引產,老田也不同意進行結扎手術。萬般無奈,副書記命令民兵連長,第二天一早準備集合兩個基干民兵(持槍民兵)采取行動,強行捆綁送到公社計劃生育手術室。人多沒有睡覺的地方,我們都圍坐在火塘烤火,在臨晨三點左右,田姓媳婦穿著單薄的睡衣提出要上廁所,就沒派人跟隨,她就趁著夜色跑到臨近的一個公社親戚家躲藏了起來。等半個小時以后,大家醒悟過來才感覺不對頭。打著火把尋找一個多鐘頭,在這荒山野嶺,哪有她的影子。女人跑了,老公可跑不掉。不僅受了民兵的皮肉之苦,還被捆綁到公社參加學習班一個月,每天倒給公社交納2毛錢管理費,并強行做了結扎手術才放回。公社幾次組織人到該隊搜查也沒找到田姓媳婦,日子久了就漸漸消停了這件事。一年以后她在外地分娩回來,從她最好的親戚口中說出,自己那時她根本沒有那個膽量敢跑,是生產隊黃隊長鼓勵她跑的,叫跑得越遠越好。(現(xiàn)在想起來,這黃姓隊長還真是個好人)。要不他家沒有這個傳宗接代的男人;再后來聽說這個小孩子很有出息,在河南包煤礦掙了大錢,現(xiàn)在全家都在重慶買了新房,老田夫婦都己近八十,生活得很富裕,去國外就旅游了好幾次。在一次回云陽的大巴車上,我無意中碰到了這老倆口,談論起這件事,我羞愧難當。老田大哥還一再要求我不要為這件事自責,說是因為那時國家政策就這樣,他們也有過錯。而我的確至今心里還感到相當的內疚。雖然不是主謀骨干,但也算是慘無人道的“同伙”。
1980年初,雖然,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己經勝利召開閉幕一年多了,全國在進行拔亂反正,對一些“左”的做法得到了有效糾正,也基本不講地主、富農、右派之分了,但在農村仍然對一些“封建迷信”的人還是要實行無產階級專政。我有一家同房,論輩分她得叫我叔叔。她在當地是一個有名的迷信“迷”,無論做什么都講究風水和“黃道吉日”,家里蓋新房,她要去廟上算一卦,去市場買一頭小豬也要找算命先生看看日子,并且還在新落成的新房客廳里立放了一尊觀音菩薩塑像,每月的初一十五那清早,還阿彌陀佛地念著,周圍的一些老大爺老大媽,男的女的,少的老的都有,有時也提著菜油拿著雞蛋面條來她家燒香磕頭,她也就收一點香火錢。記得好像是那年三月,鄉(xiāng)鄰幾個大爺大媽正磕著頭,區(qū)公安所長不知從什么地方突然冒了出來逮過正著。這下我那本家侄女可倒了大霉,不由分說,被五花大綁被關進了區(qū)公所。為了判她入獄,這位公安派出所長到處找人搜集證據,有一天我正去公社郵政所寄稿件,他找到我,要我在起訴書上作為證人簽上我的名字。他說這是對我在階級斗爭面前的考驗,簽名對本人只有好處沒有害處,還一個勁兒地夸獎我說,你是石門公社大家公認的一個有覺悟有文化的革命青年,(那時是在當地小有名氣,地區(qū)小報和縣廣播站大喇叭常登播我采寫的稿件)最值得信任和培養(yǎng),你也是經??吹揭娮C她搞封建迷信活動的人……在他的一陣子話語面前,我找不到了方向,分不清利害,不知怎的沒看是什么內容,就在兩頁紙張上指定的位置簽了我的名字和手印。3年以后,我參軍戴著帽徽領章神氣地第一次回鄉(xiāng)探親,很多親朋好友都來看望我。我那個本家侄女也在吃飯的飯桌上問起了這件事,責怪我這個叔叔好糊涂,如沒有我那個簽名,她也不會去牢里呆一年。(那時全國的一些冤、假、錯案得到了糾正,本家侄女坐牢也屬于冤、假、錯案之內)。她談論起這件事情,我才想起來在4年前,區(qū)公安派出所找過我,要我在他草擬好的紙張上簽名按手印的事情。沒想到草率地行事,稀里糊涂讓人家坐了一年班房。雖然,本家侄女沒有要求我當面給她賠禮道歉,但還是在一些親朋好友中散布了我的一些閑言碎語,說我這個叔叔不認人,不講親情。是的,坐牢時間哪怕一年,但對她是一生的傷害。大家都曉得,坐牢的滋味的確不好受。事后,父母親也多次責怪我,要我做啥子事情要謹慎,特別不要做傷天害理的事,沒良心的事。至到今天,我在生活中工作中,總以發(fā)生的那件事情當警訓,是該我簽名按印的地方,我都要對紙張上的內容看過一清二楚,有傷感情和害人的事情從不涉足。
最讓我感到很可悲可笑的一件事,就是1976年冬天。我還在公社農中復習高一課程時,我們臨近的硐鹿公社(鄉(xiāng)),發(fā)生一件當時定性為反革命的暴亂事件,有一個姓袁的社員自稱皇帝,組織三個界連界大隊的社員共100多人,在離我家10公里的雙河、清溪兩村的鐵山起義造反,他們身穿紅衣,頭戴紅帽,砍殺無辜群眾多人,燒毀房屋多間,喊著“槍打不死,刀殺不進,越打越硬,先殺黨后殺團,革命干部要殺完,群眾殺一半學生看表現(xiàn)”的口號,拿著鳥槍、大刀公然沖擊連夜召開的三級干部大會會場,幸好公社武裝部周姓部長在開會前做了準備,悄悄帶了一支沖鋒槍藏在身后,穿著大衣沒人發(fā)現(xiàn),當暴徒分子沖撞會場時,周部長馬上分咐開會的干部不要驚慌,立即用樹木、板凳頂住大門。自己上樓上耳房窗戶看一下。進不了大門的暴徒他們就開始用稻草點火,眼看不行了,危急關頭,只聽見二樓耳房傳來“噠噠”的槍聲,大家抬頭望去,是武裝部周部長手中的槍,一下就打了好幾個倒在地上,其他同伙見勢不妙,紛紛向山崖洞穴奔逃。不到三小時,奉節(jié)、萬縣、開縣織組的武裝民兵連,連夜行軍趕到我們和臨近的公社支援,當時的萬縣軍分區(qū)也調一個連來參戰(zhàn),組織有500多人的武裝搜山隊伍,對人不宜進的山洞用火攻擊,經過半個多月才把這100多人一網打盡。發(fā)生暴動的頭一天,我正好在公社革委會和社教工作隊召開的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石門公社委員會成立大會加入了團組織,同時任命我們大隊的團支部書記。我母親聽說我入了團,本來父親入黨這件事以前母親就反對過,加之暴徒散布的“先殺黨后殺團”的反革命口號,母親整天擔驚受怕,自言自語地說,要殺的話我家兩個人怕跑不脫了,非要我和爸爸晚上不睡在家里,去河邊的崖洞里躲一躲。我就和父親晚上各背著一床蓑衣(農村的一種防雨工具,也可以防寒),真的去躲藏了3個晚上,父親還不幸犯了感冒。在通知平安無事后,我才回到公社農中繼續(xù)上學。第二年春天,我己正式轉學到區(qū)中學上學,在縣公安局把逮捕的10人主犯在全縣進行的游行批斗中,也來到我們學校,向自稱“皇帝”的那個暴徒臉上吐了一口口水,也算解了我三個晚上睡崖洞的仇恨。事后,得知主犯全部在縣城一個叫沙灣的地方槍斃。不久,有消息稱,二班一個一直學習比較好的一個同學,因他父親也參加了暴動,雖然不是主犯沒給判刑,但在學??偺Р黄痤^來,我們一些無知的同學也常常喊他“反革命”,他就感覺沒有再讀下去的必要,便輟學回到了生產隊。從當兵出來到現(xiàn)在也沒見到這個同學。據說現(xiàn)在他和他父親居住在該小鎮(zhèn),靠殺豬賣肉為生?,F(xiàn)在才明白道理,一人犯法一人當,那位同學當時又有什么過錯,不僅使他輟學失去了前進的希望,也給他幼小的心靈造成了傷害,我們的良心被狗吃了。現(xiàn)在回想起來,明白過來,對自己愚昧、無知、荒唐、草率,感到可悲可笑。但也就是年幼時的愚昧、無知、荒唐、草率,使我懂得了今天真正的人生,學會了怎樣思考,學會了怎樣生活,學會了怎樣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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